《閒語》──動畫評論系列

　　《狼的孩子雨與雪》正屬能令人再次回味的動畫。

　　《狼》的導演為細田守，腳本則為同樣與細田守合作過《跳躍吧！時空少女》與《夏日大作戰》的奧寺佐渡子；有趣的是，此次細田守亦自己投入了腳本的設計，這也代表他對於自己的動畫已有了愈來愈多獨立的想法了。不祇如此，從《跳》開始，細田守的每部作品的風格就十分多變，很能感受到他力圖挑戰不同題材的野心。關於「細田守」這個人，網上有關於他的許多介紹，另一位動畫評論家A Jie亦對他諸有評論，我便不在這篇評論細說了。「人物設計」則由參與過《新世紀福音戰士》的貞本義行擔任，本作的人設一如《跳》和《夏》，予人乾脆俐落的感覺。

　　先論《狼》的「設定」。其揉合可說相沖、卻又相襯，甚是微妙。相沖者意指，本作若欲述說「家庭」，狼人並非是個適合的設定，因為本作畢竟是在述說「家庭」這麼一個真實題材的東西，將「狼人」這種奇幻元素加進去，便有些突兀且題材相沖；相襯者則意指，若以本作的故事為本位，後期雨與雪在選擇「人」與「狼」的道路上，此設定反倒是大大地加分，巧妙化用「人」與「狼」之意象，象徵所有人都會遇到的「選擇題」與「岔路」，與本作的主題「成長」與「選擇」靈巧呼應，形成推波助瀾之勢，委實妙不可言！倒不如說，「狼人」的設定才是本作最高妙之處。至於「人獸戀」等荒唐之言，別過多計較便是。

　　「劇情」大致可分為三條明顯的主線，其一為花戀愛的部份，並與無名狼人的發展；其二為全劇主要部份，為花扶養雪與雨的故事；其三則是花的放手，並令孩子們選擇自己所想的路。全劇並未有過大的高潮起伏，整體非常平淡，僅僅是單純地述說一個家庭的生活──或以「日常」來形容更準確。這點是三部曲中《狼》跟其他兩作最大的不同之處，因為《跳》與《夏》均有適當的起承轉合、高潮點分明，明確的三幕劇格式，令整部電影更趨於完整，既能飽眼福、並又能享受商業片的快感。但《狼》的劇情基調極其平淡，平淡到我甚至完全無法看出哪邊是衝突、哪裡是高潮？「紀錄片」是我腦中所想到的、描繪這種情況最好的形容詞了。直接將一個家庭的起落演給我們看：從父母的相遇相戀，到共組家庭、工作賺錢、孩子出世、扶養、成長、出社會等等，極其平淡。但是，雖說平淡，我卻認為這才是本作突出之處，因為這才更使人能對故事產生共鳴。畢竟《夏日大作戰》中所發生的事總不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吧？故事離我們太遙遠了，還是會對作品產生距離，但本作卻不會發生這種事，因為它就是一個家庭的縮影，所以我們任何人皆可在其身上找到一部分自己的影子，也才格外平易近人。

　　但真要說的話，我認為本作是「劇情」為輔、「角色」為主。在此作中，「角色」才是最重要的，因為「角色的成長」關乎電影主題，兩者並肩而行、缺一不可。將角色塑造得好，便也等於造出了部好的電影，所以確實，角色是本作表現得最好的一環。隨著故事進行，我們很容易能看出雨與雪這對姊弟的許多變化。雪本來為一個活潑天真的女孩，若「人」與「狼」之間，雪看起來像是之後會選擇「狼」這條路的，但在成長過程中，她與同齡孩子之間的交往，令她發現與其他人的不一樣，所以漸漸地，她會開始注意身上的魅力；這也告訴了我們，孩子的成長與同儕是有很大的關係的。雨的個性則是十分內向，他與父親十分神似，包括衣著、個性、畫法等等的，若「人」與「狼」之間，雨看起來像是之後會選擇「人」這條路的，與雪的性格截然不同，在他幼小的心靈當中，其實早已對身份之事暗知一二了，雨曾傷心地問花：「狼為何一直都是壞蛋呢？」而花回答：「是呢。但是，媽媽喜歡狼哦。就算大家都討厭狼，媽媽也會當狼的朋友的。」於是從那一天起，雨心中的某種感知似乎覺醒了，並令他愈加獨立；這也告訴了我們，孩子的成長與父母所灌輸的觀念是有很大的關係的。光觀察雨與雪兩名角色在劇中的成長起伏就能發現，細田對於角色塑造的掌握是十分一氣呵成的。我最佩服他的地方就在，他真的在觀眾面前、一小時多的電影之中，把兩位不存在的孩子在故事中給養起來了！一切看起來彷彿就是真的一般！我真的，眼眼睜地看著兩名孩子在我眼前長大成人了。十分不可思議的感覺。從另外一處可證明角色塑造的成功，譬如雨的父親因捕獵而死，而雨也是在其中一幕差點因捕魚的原因而險些喪命，那幕令看得我膽戰心驚，因為我害怕如此堅強的花，失去了丈夫又得失去一名兒子，這是多麼悲慟不已的一件事啊！同時表示《狼》的角色塑造實在極為優秀，不知不覺便將自身給帶入了。關於「雨」，我想更加著墨地深入談一下。有論者提及，雨是個很不孝的孩子，因為他的許多行為令花為他操心操勞，但雨最後做出的選擇，我認為是無是非之分的，因為這祇是選擇的道路不同罷了，每人都握有自己選擇的權利，這是無人能夠干預的。且縱然花擔心不捨，不也是明智地讓孩子自己選擇應走的道路嗎？我們縱然再不捨，也祇能笑著送雨離開。希望他在山上時，還能記得自己的母親，回來探望一下。

　　關於《狼》的定位，它述說的主要為「家庭」這件事，但關於這方面的解讀各人皆不同。有人說本作的中心思想是「為母則強」、有人認為是「當孩子應該要孝順」。而在我目前的年紀來看，我從《狼》看到的、解讀到的，是關於「成長」這事。一個長大的故事。對我而言，《狼》的中心思想，或許正是「自我發現」。隨著故事繼續進行，花的決心與堅定委實令我看得相當感動，同時我亦從她的身上看見了本人母親的影子。當稽查員到家門口時，花為了孩子硬是推掉了，當小孩哭鬧而受到鄰居的抗議時，花只好低聲下氣與人道歉，並犧牲睡眠帶著雨出門，抱到公園去哭。因為哭聲太大，還得處處小心招惹他人。當雪要求出門散步時，花固然不願但仍是妥協了，不過出門卻還得處處提防人家發現雪與雨是狼人的事情。當雨與雪將整間屋子弄亂時，最後還是花要來收拾爛攤子。亦因為要照顧雨與雪，花的睡眠時間亦愈來愈少，甚至乎必須得休學。日夜忙碌的她，身體亦憔悴消瘦。當到異地時，面對老舊殘破的大房舍，花僅憑一人之力清掃與整修，將破亂不堪的房子給獨自整理好，卻弄得滿手是傷。種種的這些事，令我看到了「母愛」的本質、母親的偉大。「一位母親究竟能為孩子奉獻到何種地步？」本作不禁對我提出了此一詰問。父母固然老喜歡叮嚀一些瑣碎小事、老喜歡問寒問暖，可是這何嘗不是父母對孩子的一種愛的表現呢？正因為愛，才會去在意、擔心，對一個父母而言，在還沒合眼辭世之前，絕對是放不下孩子的吧？在看完本作後，我確實感到有些慚愧，畢竟做母親是如此地不容易，我卻沒能在過去的日子好好對她盡孝。會讓我感到慚愧，說不定亦是細田守拍出本作的目的之一吧？花，是整部電影中我最讚頌的角色，亦是整部電影最鼓舞人心的角色，我能從她的身上看到一種「傳統女性」的堅強，丈夫死後仍不離不棄，固然流淚但嘴上仍掛著微笑──正如她每次遇到困境之時的態度一樣──獨自將孩子扶養長大，她對她的家人的愛是顯而易見的，花盡責盡職地關心雨與雪，其牢不可破的精神與積極的性格令人欽佩。縱然生活過得再困苦，卻從未抱怨，展現了極度「任勞任怨」的精神。之所以要搬至鄉村，亦是為了讓孩子決定自己的未來。在電影中，花總是無時無刻為雨與雪的身份而擔心，卻一樣以母親的身份，相信並支持著自己的孩子所選擇的道路。縱然再不捨、再擔心，卻仍然放手，其展現出的精神為本作留下了極深的寓意。擁有這種胸懷的母親實在太少見了，可見花的母愛究竟有多偉大！那種對孩子的愛的包容力，恐怕我成為了父親後，都沒辦法擁有花的寬廣度量吧？

　　關於動畫製作的部份，製作公司已經從原本的Madhouse換成細田守在2011年創立的「とスタジオ地図」。動畫中許多的繪畫藝術都甚是美麗，包括那些鄉村與荒野做得十分迷人。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當時我才剛看完《言葉之庭》，因此被視覺審美疲勞所影響？使得我覺得本作CG特效有時與角色不太相稱。縱雖如此，整體美感也影響不大。《狼》的「音樂」令我十分難忘、並聽了百般感概，推薦一首我最喜歡的OST「オヨステ・アイナ」，這段配樂的播出剛好是花在整理破房子的那段，這段旋律一旦在我耳邊響起，便也總是在我腦中伴隨著花在破屋中身影不斷來往穿梭、為了孩子們打理雜事的幾幕，其母愛的莊嚴與神聖，令身在螢幕另一端的我，也不禁對這角色肅然起敬了起來，還是同樣呼應一句話：「一位母親究竟能為孩子奉獻到何種地步？」此作不斷地在證明這一點。另一首配樂「四本足の踊り」，播放則是在花、雪與雨在雪中的那段，那幕配上作畫與配樂的交織，角色與劇情的火花頓時在那碰撞交雜，更是將家庭的親情與羈絆發揮到最高潮的一幕、同時亦是本作最為經典的一幕，甚至令當時的我一度有了種「完結」的錯覺。至於其他的配樂，則多半是緩慢的氛圍音樂。

　　無論如何，《狼的孩子雨與雪》的寓意與內涵是十分深刻的，這是細田守三部曲與其他作品中，最扣我心弦的作品，我相信對家庭有愛的，大概都能喜歡上本作。劇中也提出了很多現實的社會問題，值得我們一一反思。本作所承載的寓意十分重要，它所呈現出的母性光輝，還有令子女自由選擇而不去束縛他的人生，花的精神皆是現下父母或子女值得學習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