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涼宮春日的消失》是一部很精彩的電影。所謂精彩者意指:《消失》不愧是一部長達兩小時的電影,高經費多人員高規格的製作。這種格局之下,本作給了非常充足的大舞台與空間供其發揮,在這部大舞台,彷彿前兩季都只是為這部電影作鋪墊和暖身一樣,目的是為了迎接最後的英雄,即《消失》的登場,還不及觀眾反應,伏筆像波浪一樣,一波接一波紛呈沓至,所有伏筆從各路齊聚一堂並同時在這部大舞台上引爆。故事連貫性高,明明長達兩小時,時間卻感到過很快。筆者在凌晨五點點開這部電影看,本擬是打算不管看到哪,看累了就睡覺,結果一次就看到了七點將其看畢,又好氣又好笑。
一、將「穿越」元素玩出新高度
本作可謂極富創意,把「穿越」元素玩出了空前的高度跟花樣,就像靈活的小丑一樣,你以為結束了,但他總可以不斷從兜裡變出新把戲。事實證明,創意亦未嘗如此拘於時代,在如今穿越劇遍行的年代裡,誰能想像《消失》居然是一部10年前的作品?(若以原作起算,則已經16年了!)據我所算,本作至少讓「穿越」昇華過三次!第一次昇華是在朝比奈學姊說明來意,自稱是從某時空穿越到現代的未來人時,但此時本作只能說是在客觀上有了此一要素,但僅憑此自稱穿越作品肯定是不成形的,因為它還未經使用,有無此元素都似乎都不會對本作有任何一絲影響。
第二次昇華是在「竹葉狂想曲」一集中,朝比奈學姊帶阿虛回到過去,並幫春日完成操場塗鴉的時候。此時故事串聯起來,我們才驚覺原來這竟是伏筆、原來春日的塗鴉竟是阿虛幫忙完成的。三年後,明明是經由他人之口才得知此事的阿虛,卻竟是該事件本身的始作俑者,非常有趣。春日為何會跑來就讀北高、為何會對阿虛感興趣的原因、為何會在第一集見面時說「我們是不是有在哪裡見過」,角色動機跟伏筆都得到了解釋。同時我們亦得知,第三集阿虛在和長門對話時,原來未來的另一個自己就和朝比奈學姊躺在隔壁房間裡,原以為的既定事實透過穿越元素而有了新一層的置換,從另一個新的視角帶觀眾回溯性地重新解讀舊劇情。僅憑一次穿越,本作收回了三個伏筆,可謂出師告捷。
第三次昇華就是在《消失》中,還能把「穿越」再往上玩出新層次。此時經歷強烈時空震的12月18日,世界已歷經全新改寫:谷口的聖誕節約會消失且得重感冒、朝倉復活回歸且座位還在阿虛身後、長門從無口屬性變成一位極為情感的害羞文學少女、朝比奈與鶴屋再也不認得阿虛、春日與古泉改為就讀陽光園高校、春日從陽光開朗變成個性陰沉寡言少語的少女、從短髮換成一頭長髮。阿虛一陣忙亂後,藉由長門留下的緊急脫出裝置又回到三年前,一樣是「竹葉狂想曲」的那一晚,他親眼見到當時自己躺在朝比奈腿上的那一幕場景。但與「竹葉狂想曲」不同的是,阿虛不再是背著朝比奈去操場幫春日畫線,而是前去尋找成年的朝比奈求助,等於是又利用穿越元素重新詮釋「竹葉狂想曲」,把同一時空的另一條平行線故事給補完。
這裡故事又串聯起來,觀眾本以為「竹葉狂想曲」承擔的是收回伏筆的任務,卻沒想到作者使詭計,在收回同時又埋了四個伏筆:1.觀眾沒想到「約翰史密斯」這個阿虛胡謅的瞎名不但是一個伏筆,還是阿虛全然束手無策之下,跟長髮版春日唯一的連結。2.原來TPDD之所以不見,是大人版的朝比奈為了拯救來自未來12月18日的阿虛。3.原來長髮版春日記憶中,約翰史密斯之所以出現兩次,一次是「竹葉狂想曲」的自己,另一次是《消失》的自己。4.原來「竹葉狂想曲」的阿虛睡著後,並不是直接連結到《憂鬱》第二集的阿虛,中間其實《消失》的阿虛還來拜訪過一次。是伏筆中的伏筆。
結合前作,《消失》一共歷經過4次時間的變化:
1.在12月18日前,「竹葉狂想曲」的阿虛回到三年前。
2.在12月18日時,發生強烈時空震,此後的世界被長門徹底改寫。
3.在12月18日後,《消失》的阿虛從21日回到三年前。
4.在12月18日前,《消失》的阿虛與成年版朝比奈回到12月18日改寫的瞬間。
在「竹葉狂想曲」一共存在3位阿虛:國中版、「竹葉狂想曲」版、《消失》版。
在《憂鬱》第三集一共存在2位阿虛:長大後的阿虛本人、竹葉狂想曲版。
在12月18日的這時一共存在2位阿虛:瀕死的《消失》阿虛、從某時空的穿越的阿虛。
二、「日常」的再重構:阿虛的訣擇
阿虛的訣擇可謂本作的亮點之一。在本作中,阿虛這位角色要解答的最重要問題是:「SOS團跟春日的意義到底是什麼?」在《消失》中,作者不但弄出一個破爛時空,迫使阿虛重新正視此一問題,觀眾亦在阿虛思考、回答和行動的過程裡,看到了這位角色更豐富多樣的一面。
阿虛初登場時說得很明白,他雖跟妹妹不一樣,早已不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,但依然期待著外星人、未來人和宇宙人的出現。與《憂鬱》中阿虛所呈現給觀眾那頹廢消極的形象不同,其實在骨子裡,阿虛的本質也和春日一樣期盼每天都有有趣的事發生、日常生活能有更不同的變化,但相同個性的兩人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。阿虛選擇和現實妥善,在「幻想與現實的最大公約數中」這麼成長過來了。阿虛其實正是我們一般人的縮影,小時候有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,但也隨著長大而變得更現實,而春日卻毅然決然反其道而行,堅持尋找快樂有趣的意外。
這體現了阿虛和春日對「日常」這一詞的解讀不同。阿虛的日常是被現實主義改造過後的日常觀:「你還是徹底放棄尋找那些不可能找得到的謎團,去尋找一些適合高中生的娛樂如何?」春日的日常觀還保有對超驗物之存在的樂觀態度,代表著理想主義:「我對普通的人類沒有興趣,你們之中要是有外星人、未來人、異世界人或者超能力者的話,就儘管來找我吧!」有著相同日常觀,卻做出截然不同行動的兩人,展開了一系列的故事。
就如同古泉敘述的一樣:「涼宮同學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是她的夥伴,就算有很多抱怨,也有你能原諒她。」阿虛是個言行不一的人,雖嘴上總是抱怨著春日給他帶來的麻煩,但他沒有離開SOS團,而是全程陪春日走完,滿足她的任性。對於這種自相矛盾的言行相悖,風平浪靜的日常讓《憂鬱》的阿虛能合理地不去正面回應跟思考這個衝突。反倒是春日居然還比阿虛本人更早查覺此事:「你不是也因為無聊的世界而感到厭煩嗎?」在阿虛說出想回到原本的世界時,春日如是說。她看出來了,觀察出阿虛的言行不一底下,其實還隱藏著一顆有趣、渴望非日常的心。
《消失》的作用和功能等於是給阿虛一個舞台,迫使他做出選擇,究竟是他一直抱怨的非日常世界好,還是他一直想回到的 日常世界好?究竟SOS團和春日對他而言是一種麻煩,還是他其實也很享受並沉膩在其中? 答案其實一直在他心中(據已逝導演武本康弘語)。奔跑作為一種意象,象徵著是阿虛從擺脫日常的決心、從原本那樣的不成熟狀態脫離。不再逃避,不再故意把問題懸置起來。此時奔跑的再也不是靠春日被動地推動,而是主動奪回屬於他的日常。於是,阿虛的日常觀終於經歷了一番辯證的蛻變:日常不是日常,非日常的才是日常!Enter鍵也是一種意象,象徵著阿虛被吸入由涼宮所構築的非日常世界入口。
最後,也是電影有名的其中一幕,阿虛踏在自己頭頂上質問著自己,最後阿虛亦選擇了非日常的道路。車票彈出,羞澀文學少女的長門象徵著現狀的日常世界,但阿虛依然訣別,搭上了非日常的列車長揚而去。經歷了一番辯證的過程,從現實主義日常觀卻又言行不一的矛盾,到歷經《消失》的種種而終於體認到自己對春日的想念、對以往非日常日子感到快樂,阿虛的日常觀終於臻於成熟,角色亦於焉飽滿。
三、人文主義的「日常」側寫:長門萌芽的情感
關於長門的異變,事實上極富人文主義的關懷,亦是對「日常」的另一番側寫。在形而上的觀點上,自然主義或物理主義者均拒絕承認一切超驗物的存在,諸如上帝、靈魂、宗教等。對於意識、自我、心靈等問題,他們認為實則是腦中的神經狀態以某種方式產生的,因此事實之外別無他物,對於不可說的應保持沉默。
長門在故事的設定是宇宙人,正式名稱為「資訊統合思念體的人型終端機」。作為人工智慧,長門天生被賦予無感情的要素,按照物理主義者的理想,在正常運行下她應該要能按照先天的演繹推理得到新的知識,並不會有多餘的東西,但長門卻產生異變了,此異變縱然長門和資訊統合思念體上天下地、無所不能,也無法避免。究竟是什麼原因?智慧遠超全人類的長門跟資訊統合思念體都不知道,但作為一般人類的阿虛卻知道:「不是這樣的,長門。妳累了。」
長門的異變是對物理主義的嘲諷,表達了一種十分人文主義的立場。「囤積在我記憶空間裡的錯誤檔案集結,成為內部BUG的扳機,引發了異常行為。」當長門還在苦苦地堅持著與物理主義的解釋站在一線時,但事情有時其實遠比這些聰明人想得意外的單純。長門只是累了,阿虛非常明白這點:「連長門自己也無法理解的異常行為扳機是什麼?那其實是非常單純的東西。妳是不會懂的,但我懂。長門,那就是感情呀。」
使阿虛被捲入麻煩,引發如此巨大的世界異變的元兇是什麼?其實不是長門,而是感情。但是若我們願意繼續追問,引發這份感情的原動力又是什麼?依然是「日常」呀。能動搖即使經歷了上萬次輪迴也不發一語的長門,其實意外地是很簡單的東西:離開部室前的一句輕聲問候、為應付緊急狀況而辦的一張借書證。這些日常小事過於微小、細碎,看似不起眼的東西,卻在漫長的時間中成千上萬地堆積在了長門心中,這才引發了她的感情。
總言之,本作無論是在劇情編排上,將穿越元素物盡其用、玩出豐富花樣,使其相當精彩,或在角色心境刻劃與塑造上,亦透過拋出好幾道尖銳詰問、在角色解決該問題的過程中使其厚實。伏筆傾巢而出,悉數收回,劇情首尾連貫、前後呼應。實為精彩之作。